[茂灵]分手快乐（8）
08.
虽然根据常识来说，发烧的人最好不要吃章鱼烧，但是灵幻还是买了。
原因很简单：人生病的时候容易敏感脆弱，泪腺发达，一丁点儿不如意都会变成引爆情绪的地雷，即使是超能力者也不例外。
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错。
实在是哭得有些久了，于是灵幻尝试着推了推弟子，转移注意力：“要不要吃章鱼烧？”
影山抱得很紧，闻言后摇了摇头。
他的脑袋还埋在灵幻肩窝里，双手环着他的腰，声音隔着布料模模糊糊地传出来：“……我的喉咙很痛。”
“证明你体内的免疫系统在工作，”为表安慰，灵幻还是摸了摸他的头，“好好休息，过几天就好了。”
雨声淅淅沥沥，空调开得很足，呼吸都变得沉闷起来。灵幻又在心里默数了一分钟，说道：“龙套，你不要哭了。”
影山依言放开了他。
他注视着灵幻，眼眶红红的，脸颊也在发烫，声音里带着湿漉漉的水汽：“我不想和师父分手。”
之前的那些冷静和余裕全都是伪装，疾病把他那层脆弱的成年人外壳击碎了，露出里面孩子气的任性：“虽然你说过，分手不需要两个人同意……但是我不想和你分手。”
灵幻没有回应，影山忍受着喉咙的疼痛，接着道：“师父，你想要什么呢？”
“我都可以给你。”
灵幻看了他一眼，这仿佛给了影山说下去的勇气，于是他开始罗列：“我可以把所有的超能力都给你……我有一点点存款，是父母帮我存的；我有高中的卒业证书，马上就能大学毕业了，我可以找一份工作——”
“好了，”灵幻打断了他，“我不需要这些东西。”
“……”或许是影山也知道自己的储蓄实在是太过可怜巴巴，于是他补充道，“就算是我没有的东西，只要师父你想要，我也会努力给你的。”
灵幻把空调开低了几度。
他似乎是在犹豫，脸上露出了极为难得的一点踌躇之色——影山茂夫敏锐地意识到，灵幻新隆此刻正在经历内心的挣扎，这对于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他屏住呼吸，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紧张地后背沁出了汗水。
灵幻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又发现自己实在无法开口，那些情绪像一团毛线，他找不到一切的根源，也没办法用游刃有余的口吻条分缕析，一向能言善辩的舌头眼下什么都说不出，最后他只能叹一口气：“我现在只想要抽烟。”
影山盯着他。那一瞬间灵幻从弟子眼里读出了非常强烈的不满，但他很快收敛起了攻击性，只是背挺直了些许：“……好。”
对着病人抽烟似乎不太健康，于是灵幻把窗户打开了。
他靠在窗沿上，注视着自漆黑天幕中落下的雨水，声音跟着烟雾飘散开：“很多时候，我希望你保持现在的样子，做一个心思单纯、无忧无虑的人；但是又有一些时候，我希望你能够更普通一些……”
影山注视着他的背影，问道：“我不够普通吗？”
“……不是这个意思，”灵幻顿了片刻，觉得自己有些说不下去，但还好有香烟，于是他又吸了一口，“我和你不一样。”
“不是超能力上的，”他看着雨水，“我没有办法把烟完全戒掉，没有办法坚持一直锻炼，也没有办法不去吃那些所谓的‘垃圾食品’……和你在一起，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可以不在意，可以成为和你一样的人，但是后面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一直伪装下去。”
“在面对你的时候，我可以讲出很多道理。我会说抽烟是不好的，你不要学；也会说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，做自己想做的事，笔直地向前走；告白失败了也没有关系，只要能把心意传达给对方，那么也是一种胜利——但是我其实很清楚，我本质上不是这样的人。我和你不一样，是一个很普通、很普通的人。”
影山看着他，没有说话。
灵幻讲得很混乱，但是毕竟讲了出来，这让他有了一点儿直面影山的勇气，于是他转身过来，看着自己在地面上的小小的影子：“如果我作为你的师父，那么其实一切都没有问题，你不用做任何的事情；但是如果作为你的恋人，我就会不自觉地想让一切更好。”
“我更想要过普通的生活。”
他知道自己讲得并不好，因为影山嘴唇动了动，似乎是想提问，却又忍住了，这让他觉得有些放松下来：“没事的，龙套，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。”
影山看了他一眼，小心翼翼地问道：“……什么才算是普通的生活？”
灵幻想了想，反问道：“你有想过10年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吗？”
“……”
影山被问住了，就像是初中被老师抽中起来回答完全不知道内容的题目，支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。
灵幻早就知道影山会给出这样的答案，所以他并不感到失望，也没有沮丧，只是徐徐吐出烟雾：“没关系，这并不是你的错。你这个年纪的人是不会思考这种问题的。”
所以有问题的是我——灵幻这么想着。身为年长者，他深知强迫一个孩子长大是多么残忍，但是身为恋人，他又不可抑制地希望影山能更成熟一些。
真是有够矛盾的，他想着。
既不愿意教会他这一切，却又希望他有一天能明白。
虽然灵幻说了没关系，但是影山知道并不是这样。
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：如果自己不能给出正确答案的话，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。
他注视着灵幻，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指，接着问道：“师父，你是想要和我结婚吗？”
他等待了很久，听到灵幻低声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直到你说出来，我才发现确实是这样的，”灵幻低着头，又点了一根烟，“但是我没有办法告诉你，这实在是太丢脸了。”
“我总是希望能在你面前表现得像个大人——我能戒烟、不再喝酒、不吃快餐、不在乎你的年纪和你交往、不在乎别人怎么说、也不用在乎那些所谓的‘未来’和‘以后’，只要喜欢就可以……但是这样伪装太累了，比伪装我有超能力还要累很多很多……所以我提出了分手，因为我不知道还要怎么继续下去。”
话差不多说完了。灵幻把烟头摁灭，终于有勇气抬起头看向影山茂夫。
影山的脸颊还是有些不自然的潮红，黑色的眼睛看着他，里面并没有惊讶，只有一点点的不解：“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？”
影山看到灵幻错开视线，似乎是低着头笑了：“我刚才说过了，我没有办法告诉你。”
“你现在这样就很好。我不想改变你，”他接着道，“也不想勉强你。”
影山坐直了身体：“我没有觉得被勉强，我现在就可以向师父求婚。”
“好好躺着吧，我是不会答应的。”
灵幻终于走向他，帮影山把被角掖好，静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，接着想，他其实不应该和龙套说这些话。
他宁愿当一个被憎恨的对象，两人老死不相往来，也不想叫影山茂夫为了他而向现实屈服，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。
影山看着他，伸手拽住他的衣角，还是说道：“师父，我不想和你分手。”
灵幻注视了他半晌，在他即将说出“不行”的时候影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迅速地换了一个话题：“师父，那今晚上能不要走吗？”
灵幻点头同意了后者，影山又问：“我能抱着师父睡觉吗？”
这个要求就有些超过了。灵幻同他对视了片刻，想要说出很多反驳的话，但或许是刚才已经说得够多，他已经有些累了，于是只是简单地答应了下来。
影山很快就再次睡着了——他从背后环着灵幻，把膝盖压在灵幻大腿上，脑袋贴着他的后颈，抱得严严实实，几乎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。
灵幻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，但或许他已经习惯了影山那八爪鱼一样的黏人方式，又或许是他也有些累了，这一觉竟然也睡得很沉，直到他手机闹钟响起来，他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，想起自己还在影山的出租屋里。
他本想轻手轻脚地起床，但是影山实在是抱得太紧了，灵幻不得不把他叫醒。
影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，在和灵幻对视后慢慢聚焦起来：“……师父。”
他揉着眼睛坐起来，似乎很想和灵幻再抱一下，而灵幻只是弯下身对他说：“早上好，龙套。”
他换好了衣服，洗漱完毕，顺便还去厨房热好了昨天影山没吃的粥和章鱼烧，连同药片一股脑全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，用最后一点时间打好了领带，接着对影山道：“那你好好休息，我先回去了。”
房间里没有开灯，一切都暧昧不明。影山坐在一团混沌的黑暗里，声音还带着鼻音：“新隆，能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吗？”
他很少会这样直接叫灵幻的名字，于是灵幻怔忪了片刻，问道：“你想做什么呢？”
“我也不知道，”影山说，但是很固执地看着他，“但是我爱你，所以能再给我一些时间吗？”
在一段不健康的恋爱里，在感到压抑和不愉快之后，在完全不知道要如何继续下去的情况下，灵幻新隆率先想到的是逃跑。
但是影山茂夫却说，能不能再给他一点儿时间。
灵幻新隆没办法拒绝他，只能轻轻点了点头。
TBC.
